文学新征程丨蔡晓安:用文字照亮人生的路
发布时间:2023-07-12 01:50:55 来源:上游新闻

蔡晓安,文学学士,鲁迅文学院第三届西南班学员,重庆文学院第二届创作员,重庆市第一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,云阳县文联副主席。先后在《湘江文艺》《四川文学》《青年作家》《当代小说》《黄河文学》《文学港》《太湖》《鹿鸣》《椰城》《诗刊》《星星诗刊》《诗潮》《地火》《红岩》等文学期刊发表作品。出版长篇小说《返乡记》、中短篇小说集《岁月是一条蜿蜒的河》。曾获第三届巴蜀青年文学奖,在2020年“首届大巴山文艺推优工程”中获优秀作品奖。

蔡晓安:用文字照亮人生的路

(本期访谈主持人:陈泰湧)


(资料图)

上游文化:晓安你好。蔡晓安这个名字近几年频频见诸于知名的文学期刊,很多人甚至在质疑你的身份究竟是专业作家还是业余写作?

蔡晓安:我写了很多年,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公开发表作品,2000年前以写诗为主,曾在《诗刊》《星星诗刊》《诗潮》等专业诗歌刊物发表诗作,之后又开始写散文,《黄河文学》《文学港》都曾在一年内两次发表我的作品。看起来时间跨度很长,但中间总是写写停停,停停写写,没有很好坚持,有时候甚至一放就是好多年。直到2017年,我才开始写小说,并作为今后若干年内写作的主要方向。这六年来,坚持得比较好,基本上一直没放松。特别是最近这两年确实是发表得比较多,2021年10月至2022年10月这个时间段里,就在《湘江文艺》《四川文学》《当代小说》等重点文学期刊发表了9篇小说,刊物的影响力大,加上数量多,怎么说呢,写作是一种长期的耕耘,突然间“一锄头挖到个金娃娃”般,确实也是挺让人兴奋和激动的。

上游文化:能不能把你“挖金娃娃”的经验告诉大家?

蔡晓安:经验说不上,体会倒是有一些。我想最重要的体会应该是题材的选择与提炼吧。有些写作者与我交流时也提到,他们觉得手头没什么可写的东西,我是老觉得东西太多,没时间全写下来。我想这里面除了观察和体会的问题,更重要的是要学会选择,先选择自己经历的来写,然后是身边所见所闻,最后要有意识、有意向、有目的地去挖掘那些可能很陌生,但却适合自己又有意义的题材。

对于适合自己的那些题材,要像矿藏一样挖深挖宽,不能得了一样宝贝就想着赶快离开,又去寻找新的矿源。简单一点说,就是对某些有特殊价值的题材,要不断地拓展开掘。一棵树很难成风景,但一片树林望一眼就成了风景。挖到一颗金珠子,继续在这个领域挖,挖得更深,说不定你就能挖出更大的金娃娃。

有了好的题材,当然还要多学一些表达的技巧。一个人长得再帅,收拾打扮一下,总要更耐看一些。

上游文化:你的新作《返乡记》于近期由言实出版社出版发行,我们注意到,这是你公开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。长篇相较于中短篇,在创作上你有什么不同的感受?

蔡晓安:我很赞同这样一句话:长篇更适合磨炼人的心性,短篇更考验写作者的才情。道理很简单,一部长篇写作,总是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堆积,体验生活的时间,提取素材并深入思考的时间,当然最后还需要有具体的写作时间,一环扣一环,环环相扣,这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,不可能一蹴而就,短则几个月,长则几年,甚至十几年。我的理解是,性子比较急的人不太适合写长篇。或者相反,急性子的写作者一定要试着去写长篇,时间长了,慢慢也会磨成慢性子,至少会接近于慢性子。短篇不同。短篇不需要太多时间,快的话半天、一天就写完了,慢点可能需要几天,最长一般也不会超过一个月。单从时间上来说,确实要容易得多。但真正要写好短篇也不易。它更需要写作者精练语言的能力、高度浓缩生活和技巧巧妙运用的能力。在我看来,写好中短篇,是需要一些才情,是需要迸发的。

上游文化:从中短篇到长篇,《返乡记》肯定促进了你在写作上的成长和进步,能不能具体讲一讲你的成长和进步?

蔡晓安:完成一部长篇后,确实会在写作能力方面感觉到有长足的进步。这种进步体现在很多方面,比如如何更深入地体验生活,如何更精准地提炼素材,如何更合理地谋篇布局等等。对我而言,最大的进步应该是学会把故事讲得更精彩纷呈。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,讲得让读者欲罢不能,这本来是写作者最基本的能力。但在此之前,因为对塑造小说人物更为重视,所以在故事的构织方面,重视程度相对不足。小说终归是要让人看的,而且是要让更多的读者看的,所以提升小说的故事性、可读性,应该是写作者的必然选项。很庆幸,在这方面,《返乡记》的写作经历确实让我成长很多。

上游文化:《返乡记》是一部脱贫题材的小说,在你的写作过程中,经过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共同努力,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,“三农”工作重心从脱贫攻坚历史性转移到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上,你是否担心过小说完成后自己的作品已经“不合时宜”?

蔡晓安:我一点都不担心。文学有文学自身的规律。文学不同于新闻。新闻更讲时效,文学更讲沉淀。文学永远不会有过时一说。人们看小说,是看小说人物在故事中跌宕起伏的命运,而不是看某个事件在时间上离他远还是近。阿来的《云中记》是在汶川地震十一年后的2019年才出版。正是有了地震后的十余年来,对个体的人在自然灾然中价值的深入思考,阿来才写出了这部超越死亡之书。在真正的大家面前,我们不是太慢,而是太急了。

上游文化:说到文学,我们聊聊文学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吧。很多业余写作者总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之感,顾了生活,顾不了写作,顾了写作,又顾不了生活,总之,对文学是既爱又怨。你有没有这方面的困惑?

蔡晓安:我还好。很多年前我就对家庭、事业和写作进行了排序。我的生活中,家庭永远是排第一,然后是事业,最后才是写作。家庭代表血脉,有血脉才有基因的传承;事业代表物质基础,没有这个基础,一切都是空谈,都是空中楼阁;写作是爱好,爱好对于一个人来说,可有可无。唯一的区别只在于,有爱好,可以让人生过得更有趣,更精彩,或者更有意义。很多人一辈子就爱好一个打麻将,也照样过得很滋润,这也是一种生活。我想对于大多数人而言,只要你不是靠写作为生,大可以把写作这件事看开点。有时间就写,没时间就不写;时间多就多写,时间少就少写。随性而为,把真实的生活过好最重要。

上游文化:说到业余作者的话题,业余作者的作品未必都业余。业余作者如果不想自己的作品业余,你认为应该注意些什么?

蔡晓安:就像我前面谈到过的,写作,特别是写长篇,一定急不得。说得更开点,无论从事哪种文体写作,都是如此。一个作者,不管他是不是业余,保持平和的心态至关重要。大约六年前,我决定写小说。但我不急,最开始,我是从短篇入手,进而中篇,最后才尝试写长篇。六年来,我从来不去想自己最后会写到什么程度,会取得什么样的成绩,我脑海里只装着一个字,就是写。写,然后不断地写,循序渐进地写,有条不紊地写。只要写,人生就有价值。至于写出来到底是不是业余,其实并不重要。就算写得业余又有什么关系,我们本来就是业余作者,难道出手就必须专业吗?如果专业作品都让余业作者写了,那还要专业作家干什么?我们写得业余其实是在保全专业作家的饭碗,你这样一想,心态自然就好了。

上游文化:你近期又有什么新的写作计划?

蔡晓安:先说最近的,下半年会有一部短篇小说集《小城微光》问世,由春风文艺出版出版。这是一个系列小说。主要关注的是进城谋生的农民或县城小市民的生活与心理情状。故事各不相同,但有一点是一脉相承的,即努力写出他们身上人性的微光,如同夜空中的星星,一点甚微,但成了一片,就能把夜空点亮。

结束之后还会进入一个新的系列小说《匠人传》的写作。今上半年我基本处于休笔状态,主要是在对身体、心理、精力各方面作调整,以便更有效地进入下一个阶段。

上游文化:你刚才提到的《匠人传》,是不是前不久才入选“重庆市作家协会2023年定点深入生活项目”的那部短篇集?

蔡晓安:是的。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民间匠人进行系统梳理,并以小说的形式进行有血有肉的表现,这是我最近半年才萌生的兴趣点。从大的方面说,既是对非遗的传承与保护,也是对小说内容与表现对象的拓展和挖掘,既是文化与文学的联姻,也是传统与现代的接续,更兼具乡村与城镇文明的碰撞和融合。系列短篇小说的表现形式,在人物的挖掘与文化的保护上,也具有不可替代的独特作用。在更高层面,也是为长江国家文化公园的建设添砖加瓦。

上游文化:对于目前重庆的文学新生代中,如果请你向我们的读者推荐一位写作者及他的一部作品,你会推荐什么作品?请讲讲推荐理由。

蔡晓安:有点惭愧,我对重庆文学整体情况的把握确实有限,要有效筛选存在一定难度,这是我在今后一段时间需要去补上的一课。当然,这样说也并不意味着毫无感知。仅就有限的阅读视野而言,我愿意推荐一本我刚刚读到的医疗背景的现实题材小说。我最看重的是它的故事和语言。对小说家而言,故事不能全靠凭空捏造。所有的故事,都应该有现实的根基,根基越牢固,故事就会越真实感人。同时,小说又是语言的艺术,哪怕忽略掉小说的所有其它部分,只看语言本身,读者依然兴致不减,这大概就是我们常说的好小说了。这两个方面,这部小说都做得很好,值得我学习。

上游文化:对文学,还有什么想与我们上游读者分享的?

蔡晓安:文字的光渗透到了我生活的方方面面,就是说,文学不仅筑就了我生活的物质基础,也像灯塔一样照亮了我人生前行的路。这是我比大多数人幸运的地方——我做了,并正在做这一生自己最喜欢做的事。希望大家都能像我一样幸运。谢谢!

(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)

附:

《返乡记》:比故事更精彩的,是哪些个血肉丰满的人

文/陈俊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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捧起长篇小说《返乡记》,是一个多月前。完整读过,则是在昨前天。

耗时有点长,说明自己俗务不少,身不由己时常有。而读书,需要较长段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。

但本人阅读的耗时似乎更长,当还有自身特别处。

自2017年底至今,因所在学校与某县结成对口帮扶关系,前三年对口帮扶攻坚,后三年乡村振兴转型,本人奉命多次前往那个大山里的藏羌民族县、县城远郊一条深沟里的乡,乃至蜿蜒山道尽头、白云深处那海拔超过两千米的村。因此当读到《返乡记》所讲对口帮扶或脱贫致富故事时,亲切感与熟悉感就滋滋地冒。

不觉间,也就看得慢些更慢些。

要说这本人很可能就比一般读者更挑剔。不断浮现在眼前的那些场景,是那般地历历在目:修路,养猪,养牛,养蜂,种木耳,种果树,建档立卡,第三方验收,脱贫百日攻坚,下派干部,对口帮扶,驻村书记……以及不管自然条件怎样,也不管村大村小,总有相对的能人或“先富”,也总有相对的懒汉或赖皮。

欣喜是在这方面,《返乡记》没有出现丁点儿的瑕疵,倒只有源源不断的熟悉。足见人类历史上规模最为浩大、难度最为艰巨、成效最为显著、受益最为广众、影响最为深刻的脱贫攻坚,在所有 “贫困”处都享有一样的阳光普照。也足见《返乡记》的作者,至少是下足了体验生活的功夫。

因此《返乡记》里那个三百来户、一千多口人、二十八个贫困户的山村,是怎样经历生活条件与思维方式的历史性巨变,是怎样从被界定为“贫困”又怎样被“摘帽”,故事性的内容或叙述性的交待,尽管作者都完成得再细致、再生动、再真实不过,本人除有时觉得好似在读报告文学,甚至在读新闻报道外,并无太多的特别新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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唯独对《返乡记》中的人,尤其是结成关系的那些人,真心觉得他们既真实,又虚幻,既像曾经在村上的亲眼所见,又像偶尔在文艺作品中的所得。

假如“文学是人学”确属公论,那么《返乡记》里的“人学”,无疑体现得十分突出。

简单历数可知,《返乡记》中的人物及关系主要有:高福星与李巧妹夫妻、李如意与李巧妹兄妹,李如意与小李子父子、癞头(高德胜)与精神病弟弟、癞头与吴姐、程副主席与帮扶对象李如意、覃主席与帮扶对象癞头、孔书记与高福星、李如意、癞头等。

其中,除吴姐、程副主席、覃主席几位“戏份”稍轻外,其余人与人之间、关系与关系之间的故事,都叙述得颇为扎实,描写得尤为精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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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说高福星与李巧妹夫妻。二位无疑是全书的男女主角。男人高福星,典型土生土长的农民,8岁犁田,更早时养猪,逐渐长大后想摆脱父辈的苦难循环,也想到外面去出人头地,带着有着同样憧憬的邻家小妹李巧妹逃离乡村,远赴浙江靠靠等地逐梦。

在那长达十几年的颠沛流离中,夫妻二人有过乡里传说的“富裕”,也有过自己知道的苦逼。高福星靠着敏锐的发财意识和三寸不烂之舌,说服人不收租金收股份给他废弃的猪舍用,开始了自己远在异乡的养猪事业。一场突如其来的猪瘟,导致他血亏20万,打欠条携妻逃回老家。当然,他由此得到的三条养猪教训,也埋下了返乡后靠养猪东山再起的伏笔。

高福星是个老实人,在哪里都是老老实实干活,勤勤恳恳挣钱,踏踏实实过日子;高福星不是个老实人,当年“拐跑”邻家小妹李巧妹,落难后又想返乡占国家扶贫政策的便宜,借以走出在外陷入走投无路的至暗时刻。返乡后,高福星靠着自己夫妻的艰苦打拼,在自己脱贫致富的同时,也帮助乡亲们先后脱贫。

纵然大舅子李如意再是百般恶待自己,高福星也都是大人不计小人过,努力以雅量换取原谅。尤其难忘“冤家”李如意被马蜂蛰,差点丢掉性命,危情时刻是他丢下待产的母猪,亲自开车送脑袋肿得像篮球的李如意去县医院,并作为“病人家属”呆在床下陪护。

这定然是高福星发自本能的善良,断不是他出于讨好爱妻的举动,也不是他出于缓解与大舅子李如意紧张关系的考虑。

高福星是个矛盾的人,也是个真实的人。不妨说,他是亿万走南闯北的谋生农民的缩影。

高福星的妻子李巧妹,如果说当年毅然决然与高福星“私奔”,是年幼无知加“恋爱脑”的驱使,那么此后的十几年,就是这位朴实的农家女从女孩到女人的脱胎换骨。

十几年中,不论身处何地,也不论身陷何境,李巧妹都心甘情愿地当高福星手里牵着的风筝,想把她带到哪儿,就把她带到哪儿,“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,她也把眼睛一闭,跟着他,毫不犹豫地跳下去。”及至返乡后的某天,高福星在抚摸着她那双曾经温润绵软的“玉手”,方才惊讶地发现那双少女的纤纤素手,早已变成如今这副宽大、厚实、粗糙、岩石般的男人手。

李巧妹是成功男人背后的“那个”女人。这样的女人,智慧与坚韧不是从书本上学来的,也不是谁个高人指教的。纯粹是成长于磨难,成熟于历练。

李巧妹这样的女人,也是亿万与男人一道闯荡天下的女人的典型。

夫妻二人搬出“五保家园”后,住进了猪圈,与猪儿分睡“上下铺”,可谓重吃二遍苦、受二茬罪,仿佛让逃离乡村前的苦日子复辟。若不是患难夫妻,这一蒙难又蒙羞的境遇,足以验证“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来临各自飞”。

到底是养猪能人,短短几个月,从最初的十头母猪开始,到一百六十八只猪仔的“猪丁兴旺”,高福星这一十分真切的示范带头作用,对全村的贫困人口产生巨大启发,对大舅子李如意也颇有触动。

到底是闯荡过江湖的人,高福星的眼光放得长远,刚刚养大白猪成点气候,目光就放在利用山坡养珍珠猪上。“养猪也可以这么愉快”,这是该致富能人由衷的体会。

有理由相信,不论高福星夫妻将来还走与不走,故乡都不可能再回到二人返乡之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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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说李如意与李巧妹兄妹。作为哥哥忌恨拐走妹妹的妹夫,同时殃及自己的亲妹妹,这似乎不是件道理上很说得通的事儿。但在《返乡记》里,得知李如意这个当哥的,本来有媳妇,可媳妇嫌自己穷,不辞而别,让自己成为事实上的“鳏夫”,也让自己的儿子成为“单亲家庭”的后代。更何况,他爹在世时,曾期望兄妹以类似“换亲”的形式,各自组建起自己的家庭。可妹妹一逃,父亲的期望就至死未实现。如此刻骨至寒的境遇,怎能不顺理成章地移植到同样“落跑”的妹夫和妹妹身上?

因此李如意怎么看,怎么觉得妹妹李巧妹不如自己的意。恨屋及乌,也怎么看怎么觉得妹夫高福星不顺自己的眼。这一根深蒂固的忌恨,在《返乡记》中被描写得入木三分。譬如李如意故意“公开”炖猪脚,成心要“馋”吃住都成问题的高福星夫妻,刻意大声嚷嚷被程副主席慰问,故意“眼气”求助无门的高福星夫妻。以及不惜暗中使坏,把高福星家的老屋彻底摧毁,又逼得高福星夫妻搬出“五保家园”与猪同屋等等。可谓坏事做尽,凶狠异常。

那段程副主席来拜年的场景,写得尤其传神。李如意为“眼气”高福星夫妻,故意用如雷贯耳的声音喊程副主席“快坐,快坐”,又夸张地拖凳子招呼来招呼去,阵仗大得令程副主席摸不着头脑。路过的村干部打圆场,说李如意耳朵出了点问题,担心声音小了程副主席听不见,就更叫程副主席纳闷至极:我的耳朵没出问题,要大声也该是我啊?但他还是当李如意的耳朵不正常,遂也大声还以对话,结果搞得这场帮扶干部与贫困户的慰问,变得如旧社会“袍哥”人家的礼尚往来。

还有返乡后兄妹首次相见情形的描写。提了十斤酒上门的李巧妹喊不出“哥”,明知妹妹在眼前却不起身的李如意,回答妹妹“爸呢?”的询问,竟然反呛到“阴间”去见爸。这等于是非正式告诉妹妹,你爸早已去世,你想敬孝道也没可能。“假孝道”的讥讽跃然。而在妹妹心中,连爸去世这等天下第一大的消息,当哥的都连信也不报一个,足见哥对自己,同时对高福星的忌恨之深。

摊着如此不讲情理的李如意,妹妹自然很难叫出“哥”来。更何况当年自己跟着高福星走,固然有着貌似“被拐”的不得已,实际更有着自己对摆脱贫困、向往美好的主动。因而从血脉亲情上讲,妹妹心底是理解哥哥的。尽管从人情世故上讲,妹妹很难接受这样的哥哥。

李如意借口高家的母猪拱了自家的红苕,指桑骂槐母猪跟主人学会了“偷”,称猪也懂得“跟好人,学好人”。最后是妹妹以“一鞭子赔一头小猪”的聪慧策略,止住了哥哥的胡搅蛮缠。神来之笔是事情已经解决,李如意的儿子跑出来大嚷,是自己把高家的猪圈门打开放出母猪的,结果泄露“天机”的儿子理所当然地挨了老子狠狠一巴掌。

往大里说,是那场影响亿万人生活、荡涤亿万人心灵的脱贫攻坚事业,最终改变了哥哥李如意,也随之改变了妹妹李巧妹,进而改变了一度形同陌路的兄妹关系。

往小里讲,是李如意在亲眼看见的高福星夫妻为人处事中,慢慢改变了自己对二人的偏见。是李如意在高福星夫妻对自己的实在帮助中,逐渐体会到兄妹亲情的回归。《返乡记》中两段“吃猪脚”的描写,从李如意故意用吃猪脚“馋”高福星夫妻,到开门迎接高福星夫妻来家吃猪脚,从故意忽视高福星帮助养猪的善意,到最终靠高福星的帮助实现吃肉自由,从破坏高福星家老屋,到默默帮高福星家建屋……合情合理地铺展出寻常兄妹间关系的复杂性与合理性。

妹妹及妹夫一次次的忍让、帮助,终于让李如意的铁石心肠软化。孔书记的适时教育、敲打,亦让李如意的自觉意识觉醒。知道靠人家“施舍”过日子,哪怕日子过得再滋润,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资本;还知道“贫困户”不是光荣榜,遂下定决心从养蜂做起,走上自食其力之路。

李如意主动帮妹夫搬砖,妹妹终于开口叫“哥”。李如意还从最初婉拒妹夫送猪仔,到主动提出要猪仔养,愿意将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,人生理念终于实现根本性转变。

可惜李如意这个既有几分讨人厌,又有几分惹人爱的角色,竟在生活出现明亮转机之际,被查出疑似罹患肝癌,随之又死于突发车祸。令人感叹是作者对此所做的安排:李如意之死为未成年的儿子留下十几万抵命钱,而那恰是他这个贫困户一辈子也未曾见过的巨款。

顺便说说李如意为自己的儿子,那可真是既当爹又当妈,为那个事实上没妈的儿子操碎了心。从相当程度上说,他完全称得上好父亲。

如同妹夫高福星、妹妹李巧妹一样,李如意也是一个真实的、饱满的人。这样的人,无论在哪里,都是我们五彩生活的有机组成与不可或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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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说癞头与精神病弟弟。这对不幸的兄弟,可谓通常所说“贫困户”中的极端。哥哥生活习惯不好,甚至好逸恶劳到声名狼藉。以至尊姓大名“高德胜”无人肯叫,倒是不雅之号“癞头”叫得连他都耳顺口顺。癞头宁愿吃每月910元的补助,最多干点打扫卫生类公益,另挣点糊口小钱,也不愿靠劳动改变命运,只肯与精神病弟弟相依为命,双双年过四十“还不晓得媳妇在哪个方向”。

癞头偷高福星家的珍珠猪解馋,主人家逮住把柄打上门来,他还敢百般抵赖,完全就是副泼皮无赖的嘴脸。更可悲是,本一个健健康康的正常人,竟然羡慕起患精神病的弟弟那每月200元的残疾补贴,连村里照顾做的有利可图的“公益”也懒得搭理。就这副自甘“摆烂”的角色,竟然还时不时站在道德“高地”上,鄙视“拐跑”李家妹妹的高福星,还用电视上学来的“得瑟”,嘲讽那个风传的发财者、当下的穷人。

这等“烂人”,似乎无救。

然而这貌似活得极糟糕也极窝囊的人,却有着异于常人的闪光点:再是自己邋里邋遢,也会把弟弟照顾得有模有样。

正因为如此,这位貌似尽干坏事的癞头,才会偶然成为李巧妹的救星。恰巧远道赶来帮工的吴姐,又正好碰上正在“做好人”的癞头,遂留下良好的印象,进而让“癞头”得以恢复“高胜德”本名。随后,吴姐无意间敦促他“做个好人”,唤醒了他心中的正义与良知,让他开始动手经营自己那一亩三分地。当他耍赖想要建房补贴时,又是吴姐及时柔声喝止,再次提醒他不做回“癞头”,引导他一步步走上勤劳致富的康庄正道。而在此前,他可是从集体那里偷回40截青杠木耳,也是撂在坝子里就不管的。

癞头洗心革面的故事,自然也颇有看点。他是第一眼就看上了吴姐,吴姐却是多看几眼后虽觉得他俩不合适,但依然觉得癞头是可堪造就的好人。让癞头还原“高胜德”那个令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本名,有高福星夫妻的功劳,更有吴姐的直接促成。正是在久旱逢甘雨般的爱,尽管在癞头这其实是“单恋”的强劲驱使下,癞头,不,高胜德主动提出到昔日不拿正眼瞧的高福星家做帮工,目的只为亲近吴姐,同时也为了亲近常人。

《返乡记》于是借癞头的改变,映射出扶贫攻坚中的深刻巨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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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别值得一说的,是支部书记孔先行。没干过扶贫工作者,断不会理解这个特别辛苦、特别得罪人,甚至特别吃力不讨好的角色。说起来他也就每月二千来块钱,可他管着全村三百来户、一千多口人,尤其是二十八个贫困户的脱贫。经常是一心挂两肠,两头难顾及。

《返乡记》中一段年底分红前对孔书记的描写,煞是精准传神:“满头白发自不必说,随随便便蓬成一堆,脸上颧骨突出,像鼓起的两枚鸡蛋,颧骨以下,毫无肉感,仿佛就剩下一张皮还在那里。皮一掉,真不知会露出什么骇人相。身子也是,从床位上一起来就晃来荡去,轻飘飘的,一阵风都可以吹到屋顶上去似的。最难为是他那件西装,笼在身上,松松垮垮的,像绷在晾衣服架上一样。”真可谓:体弱能量强,人矮顶天地。

孔书记本是高福星的发小,甚至是两肋插刀的哥们儿。小时候他受癞皮欺负,全仗身高力大的高福星替他解围出头。高福星于走投无路中决定返乡,潜在原因之一当有他这个书记在位。然而这位最基层的干部,为乡亲们的脱贫,上对得起组织,下对得起乡亲,哪怕酒喝再多,朋友再熟,也不忘坚守政策底线。

且看他对请求当“贫困户”对待的高福星这样说:国家的帮扶“政策是很好,可是,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。”直言相告高福星,你在外面办有企业,有辆小货车,还有几千元存款,不符合扶贫对象。气得高福星摔门而去。

可是,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,甚至在可以打政策擦边球的前提下,他又将高福星夫妇安置在“五保家园”暂且栖身,为此不惜背上“徇私情”的骂名。最难能可贵的,是在高福星急缺创业资金之际,他毅然拿出儿子拟在在重庆购房的三万元首付款,解了高福星夫妻的燃眉之急。而以当时的情况,很难判断出这笔给出去的钱是否有如肉包子打狗。

印象最深是他首次劝和高福星夫妻与李如意。面对李如意的雷霆之怒,本想各打五十大板,“长草短草一把挽倒“的他,被李如意的四季豆油盐不进弄得一筹莫展。关键时刻,他瞅准时机,祭出“激将”之法,声称递把刀给李如意,让他“现在就把他捅了”,顿时让李如意嚣张的气焰蔫了下去。此例说明,身为一村之首,孔书记最拿捏得住村上任何怪人。

作为脱贫最前线的基层干部,孔书记最能体会到某些政策落地时的尴尬。譬如政策明确规定住房改善的三“必须”:唯一住房,D级危房,生活较困难家庭。尽管眼前的老朋友高福星三条都占,可就因“不是本村常住人口”一条,就把他生硬地排除在外。而他夫妻,此时可是连个栖身的窝棚都没有。

尴尬中的孔书记也不禁嘀咕:像高福星这样确有困难的人,咋个就得不到政策的恩惠呢?

是啊,政策再好,也不可能完全覆盖所有人。只因所有的贫困都各有各的成因,所有的解困也都各有各的途径。显然怎样才算模范执行国家政策,就十分“考”基层干部、尤其是村支书的“手艺”了。

公而忘私的孔书记最大的成就是带领全村如期“摘帽”,最大的牺牲是自己的胰腺炎拖到险些要了他的命,最大的安慰是当年毅然“借给”高福星的三万元钱,在救自己命的关键时刻发挥出“好人有好报”的神奇效应。

孔书记还有识人用人的独到眼光。能拿出三万元钱支持高福星渡过难关,除了对朋友的慷慨大度,更有深信眼前这位落难的老友,十几年的走南闯北经历不会白费,身怀的各项劳动技能不会允许他一蹶不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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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副主席与帮扶对象李如意、覃主席与帮扶对象癞头的故事,虽然着墨不多,但也不乏看点。最大看点便是,二位在村民眼里的“大官”,在完成对口帮扶任务上,可谓尽心又尽力。李如意家在关键时候总有吃不完的猪脚,癞头家被一把火烧掉的破衣烂衫,李如意儿子的读书及相关优惠政策落实,癞头兄弟俩生活保障与日子过好的安排等等,总是由二位貌似不经意地完成得顺畅无比。而其实,其中哪一件也够得他们跑上好几趟。

要知道,在扶贫攻坚战中,全社会、各行业可是在国家统一指挥调度下,有钱出钱,有力出力。将帮扶干部的姓名和电话写在贫困户门上的卡上,既是责任的锁定,也是义务的提醒。而这些帮扶干部,原本工作并不轻松,收入并不宽裕,可至少,在脱贫攻坚任务完成前,他们职务不能动,岗位不能调。

《返乡记》中程、覃二位,作为县里的对口帮扶干部,几处寥寥数语的描绘,就已经能让读者从他们那笑呵呵的出场,恰到好处的出手,觉察到脱贫攻坚整体打胜的雄厚底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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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罢全书,不禁回想起开头,高福星驾着小货车行驶在返乡之路上,目睹当年出逃时的稀烂狭窄之路,如今变得硬化宽敞,一个叫“国家”的概念自心中升起,随之希望也在心中扑腾。短短十几个月的光阴过去,当初的“逃离”是否正确暂且不论,如今的“返乡”却是百分百英明。

此时还貌似抽象的“国家”,则在此后日渐变成高福星夫妻命运转折的最大支撑。

因为夫妻二人欣逢国家扶贫攻坚的千载良机,遇上以孔先行为代表的一众淳朴乡亲,以及程副主席和覃主席为代表的帮扶干部。

末了也有一遗憾,不知是否可商请作者斟酌:好不容易才“怀上“的李巧妹,能不能不让她和高福星“无后”?

这么好的一对夫妻,配得上命运的圆满酬谢。

作者简介:陈俊明,笔名井民,教授、科学技术哲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。退休前曾任成都理工大学党委宣传部部长、文法学院院长。退休后至今,被聘为四川传媒学院党委副书记。

编辑:朱阳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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